木槿灿然

龙文辉

时序的肩膀轻轻一抖，日历便翻到了夏日，热火朝天的日子开始了。树木昂扬，花草年轻，像是约好了的一齐冲着天空欢笑。小区的木槿花反应似乎稍迟点，但在阳光和雨露的怂恿下，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，渐渐露出了指甲大小的花蕾，像一只只小铃铛挂在枝头，等待渐热的风把它们敲响。

每天早晚我都会在院子里散步，园中的桃树、李树一季繁华炫目后便开始挂果，枇杷树上的果子还有些酸涩就被孩子们扫荡一空，尚未成熟的桃子也被一些捣蛋鬼揪了下来，只剩树尖上三五颗，寂寞无主，孤零零地晃动着形单影只的身姿。稍后的日子里，忽然有一天，一夜暖风拂过，木槿花才低调坦荡地摇曳出自身的活力。望着喜笑颜开的花骨朵，我心里不免有些小激动。淡淡的粉红色，不妖艳，不张扬，循着朝开暮落的节奏，一波谢过之后，另一波花苞又会次第盛放，有如一场接力赛，仿佛每一棒都在为下一棒积蓄冲刺的力量。

蜜蜂和蝴蝶不约而同飞进花树间，翩翩起舞，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，它们闻香采粉，在十里芬芳中酝酿甜蜜的收获。阳光透过枝叶稀疏地扎进泥土，仿如暖风灌进花朵的身体，柔和而静美。

我当然不会只以游客的身份路过这座花园，我应是这片园林的主人才对。心如孩子般单纯，天真地亲近每一棵树，每一朵花，甚至给花树起个自己喜欢的名字，居间游走，宛如一只蜜蜂落脚在花蕊间，翅子灵动，脚步轻盈，对每一朵花都爱抚有加。在这个夏日，我反复提醒自己得格外小心谨慎，呼吸要轻、脚步要轻，连目光也要轻，和每一株花草打招呼都要细声细语。当脚步停下来，我会屏住呼吸，静听花朵藏在喧嚣背后绽放的声音，花儿带着几分清浅、羞涩的笑靥朝我点头，微笑，好似藏着某种静谧中的默契与禅机。

有时我想，生如夏花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，在火红的季节，静静开，浅浅笑。园子里的气息很友好，好到能让人忘记生活中所有的琐碎与烦恼，庸常日子里，听鸟语啁啾，闻花香馥郁，不觉就走到了与万事言和的境地。

木槿树在南方似乎不太被看重，多作为花篱或绿篱。确实，花朵很平常，很普通，实在没什么好显摆的，孙女在一旁采摘一些不知名的野花，也没顾得上这株开心欢笑的木槿花树。我不一样，都爷爷辈的人了，我知道此花能观赏，能食用，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，清肺热，止痢消痔，疗疮毒。做菜更是一道美味，炒着吃，煲汤都很不错，趁早间露水收尽，迎着八九点钟的太阳，将低处绽放的花朵摘下来，不需太多，一捧即可，剥去蒂上的绿衣，去掉花蕊，过水洗一遍，在蛋汤或是肉汤里撒上一把，鲜嫩的花朵看上去婀娜多姿，似水里芙蓉，吃起来鲜香滑爽。

多年前的一天，我从大山里带回来一株半人高的木槿，把它栽在院子里，仿佛把最美好的青春种进了泥土，任其散漫生长。

邻居老李上了年纪，从身旁走过，见我在采摘花朵，看似随意地对我说多摘点没关系，要是外边有人来摘他都会制止，说自己好不容易种下一棵树，不能随便让人糟蹋。他似乎把这棵树认作是自己领养的。

许多东西都在时序的演进中逐渐走向成熟，地上的草木、树上的果实、窠巢里的雏鸟，包括院子里的某些人情物事，无一不在阳光雨露里濡染、涵养、生发。

时常牵挂那株木槿，珍爱那些花开花落的过往。或许，木槿花并不在乎人们的目光，它大约懂得，清喜于时光，安稳于日常，不慌不忙，一程自有一程的芬芳。是我把它从山里挪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，才成了我的邻居，朝夕相见。木槿树和我一起长大，我看着它抽枝，长个，树干渐渐长到碗口粗，个头高过了我的青春年华。它就像是我的一位故人，每天看着我朝出暮归，游园赏景，相互见证了各自成长的历程。望见它向阳而生，枝繁叶茂的模样，忽然，一些往事从花树间隐约浮现……我喜欢怀想，怀想与木槿相伴的日子，怀想从它身旁走过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。那些往日时光好像都潜藏在草木间，一枝一叶，一花一草，轻轻触摸，内心深处总能萌生某种回忆的温度。

我站在木槿树旁，就像站在老家的檐廊下，看夏花灿然，岁月静好，风带着草木的芬芳停在枝头上唱歌，热情的阳光落下来，像漫天黄沙覆盖了我和木槿树的身体。